第2170章 重要的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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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文渊阁,正厅。

    身穿蟒袍的徐阶坐在首座上,嘴角噙着一丝得意的笑容,正是跟着李春芳和陈以勤说着话,眼睛看到从外面走进来的林晧然和郭朴当即闪过一抹喜色。

    林晧然捕抓到这个眼神变化,却是知道徐阶已然是以胜利者自居了。

    成王败寇,这亦是为何从古至今都向往成功的原因。现如今,他针对徐阶的大招被化解,亦不怪徐阶会如此的沾沾自喜。

    徐阶宛如一个慈祥的长者形象,对着二人抬起手温和地说道:“质夫、若愚,你们先请入座吧!”

    林晧然和郭朴不动声色地回礼,而后便在各自的位置坐下。

    陈以勤将自己的位置摆得很正,亦是主要向着二人点头打了招呼。

    他是嘉靖二十年的进士,资历已然并不低,特别他以会试同考官的身份参加主持会试之时,次辅李春芳还不过是一名考生,而林晧然还在吃奶。

    只是官场有着官场的规则,而今他是内阁排名第五的文渊阁大学士,由于不像高拱那般深得隆庆依赖,在内阁已然是小弟般的存在。

    事实上,他进入内阁并没有得到优待,被徐阶直接打发主持修撰《世宗实录》,已然是游离在核心权力之外。

    陈经邦和申时行给刚刚进来的林晧然和郭朴送上茶水,而后便默默地退了下去。

    徐阶喝了一口茶,显得神色认真地道:“老夫要做一个自我检讨!”

    咦?

    李春芳等人不由得微微一愣,显得疑惑地望向徐阶,却不知徐阶这是要唱哪一出。这好端端的,为何要进行自我检讨。

    徐阶将茶盏轻轻放下,当即侃侃而谈地道:“老夫是嘉靖二年的进士,而今眼看就已经是隆庆二年,入仕近四十五载。有以探花郎进入翰林的风光,亦有被贬地方担任推官的失意,其中的官场沉浮无人能如老夫。自嘉靖三十二年入阁,阁中事务事无巨细,皆是殚精竭虑。今入阁拜相已经近十六戴,对于朝中政务,已是无人所及了吧?”

    郭朴、李春芳和陈以勤听着徐阶的经历,亦是不由得轻轻地点了点头。

    不说他们在场的四人,哪怕在大明官员寻不到跟徐阶资历相当的官员,而他们最早入阁的李春芳亦是嘉靖四十四年进来的。

    论到官场的沉浮和内阁的生涯,大明已然是没有人能够跟徐阶相比了,徐阶确实是一个货真价实的老大哥。

    林晧然沉默地喝着茶水,但心里却涌起几分不屑。

    徐阶是有资历不假,亦是经历过官场的沉浮,但不过是官绅阶层的捍卫者,根本拿不出什么像样的政绩。

    当下的大明贫富加剧越发严重,而破产者越来越多,每年都有不少因受灾而饿死于荒野的底层百姓。

    普通百姓希望朝廷能够重视于他们的生计,能够重视于地方的水利建设,但官绅阶层却是希望能够持续这种糟糕但幸福的现状。

    徐阶这些年说是休养生息,其实不过是继续通过加征加派来压迫百姓,维护着官绅阶层的利益,让社会的贫富分化趋于严峻。

    正是如此,他并不觉得徐阶的这份履历是荣耀,不过是打着稳定国家的名义继续压榨底下的劳苦大众罢了。

    “老夫倒不是在摆什么资历,而是想要你们知道老夫经历过的事比你们都要多,甚至是看得更长远!”徐阶说到这里特意望了一眼林晧然,然后话锋一转地道:“此次林阁老那一道政令遭六科廊封驳,这既是打了林阁老的脸,更是打了咱们内阁的脸!”

    咦?

    郭朴和李春芳听到这个话,总算是听出了一点味道。

    敢情徐阶说了这么多,却是在顾及着内阁的脸面。只是似乎有些不对劲,徐阶应该是支持封驳,怎么现在听着竟然是要为林晧然鸣不平呢?

    林晧然的嘴角微微上扬,显得若有所悟地望了一眼徐阶。

    “咱们的政见难免有所不同,但咱们从小都是熟读圣贤书,都是有着一颗为国为民之心,这一点想必大家都跟老夫一个样吧!”徐阶环视在场的四人,显得语重心长地道。

    郭朴和李春芳默默地交换了一下眼色,已经是被徐阶给绕晕了,只是面对这个问题,自然是要点头称是。

    真说是为国为民,这个事情其实过于笼统。

    像严嵩能说他不为国为民吗?他虽然贪赃枉法,但亦是整顿盐政和解决东南倭寇,只是大家都不屑于跟严嵩为伍。

    林晧然不动声色地继续喝着茶水,现在的徐阶像极了后世那些打官腔的领导。

    “老夫现在已经六十有三,亦是做不了几年首辅了。”徐阶发出一阵感慨,看着李春芳想要说话却抬手制止道:“老夫的身体已经越来越不济,此事没人比我更清楚,说不准明年底就得致仕了!”

    明年底?

    郭朴和陈以勤听到这个时间节点,亦是暗暗感到一阵惊讶。

    如果徐阶在明年底致仕,那么内阁的形势必定发生巨大变化。虽然是李春芳接任首辅,但以李春芳的资历和声望,根本无法掌握内阁,届时反倒是他们这边的声势更大。

    一念至此,郭朴和陈以勤却是理智地摇了摇头,心知徐阶在没有解决掉林晧然前,恐怕亦是无法安心离开。

    “只是在致仕前,老夫愿意做好这个老前辈!如果内阁有什么政见分歧,我希望能够在内部达成统一意见,然后再上呈于皇上!”徐阶再度话锋一转,显得很是诚恳地说道。

    哦!

    郭朴这才恍然大悟,徐阶在这里说了大半天,如此的拐弯抹角,敢情还是要绕到刁民册试行苏松的事情上,更是想要给内阁制定一项新的游戏规则。

    却是不允许像林晧然这般绕过他这位首辅,选择将刁民册试行的事情直接上呈于皇上,从而让到内阁“丢脸”。

    李春芳和陈以勤不由得观察一下林晧然的反应,这个事情无疑是在跟林晧然说的,更是直接针对于林晧然。

    一时间,整个正厅的气氛顿时变得紧张起来。

    “元辅大人,你我政见不合,此事早已经朝野皆知!昔日我执意要开海,而你并不赞成此举!昔日我主张推行盐票法,而你亦是认为不可!面对韦银豹攻打桂林府城,你亦是想要劝降,而不肯进行围剿。既然如此,你我又有什么内部统一意见可言?此次的刁民册试行于苏松,我之所以向皇上认错,并不是说方案不可行,而是……!”林晧然并不打算妥协,显得针锋相对地道。

    只是说到这里,他却是突然打住了话头。

    李春芳等人初是不解,但顺着林晧然的目光望向,却见门外闪过了一个人影,正是司礼监秉笔太监陈洪。

    陈洪领着几名小太监从外面进来,主动向着在场的阁老拱手道:“诸位大人,杂家打扰了!”

    对于陈洪的突然到来,在场的五人显得是习以为常。

    虽然通政司和太极门的奏疏都是送往司礼监,由司礼监呈交给皇上,而后再由皇上将奏疏交给内阁进行票拟。

    只是现在的隆庆懒政,且他并没有处理如此繁杂奏疏的能力,仅是在他那里走一个流程,便将两京十三省的奏疏悉数交给内阁票拟。

    正是如此,每日大概在这个时候,司礼监总会将两京十三省的奏疏送到这里,而今日已然亦是如此。

    徐阶秉承着“家丑不可外扬”的精神,亦是暂停刚刚的话题,却是朝着陈洪温和地询问道:“陈公公,不知今日有什么重要的奏疏呢?”

    虽然到了隆庆朝,司礼监亦是坚持着嘉靖朝的做法,同样将两京十三省的奏疏划分为轻重缓急四大类。这样既方便汇报给隆庆,亦是加强冯保等“遗臣”的重要性。

    陈洪面对着徐阶的询问,便是微笑着说道:“倒是有两件重要的事!一件是云司土蛮莽瑞体作乱边陲,云贵总督请求拨饷叛!”

    李春芳等人听到是这个问题,脸上亦是不由得苦笑连连,而后默默地望向徐阶。

    明朝为了解决西南少数民族的问题,亦是效仿元朝推行土司制度,授予土官知府19个,土官知州47个。

    只是这些土司经过数百年的经营,实力不断做大,甚至成为朝廷平叛地方的依仗,甚至胡宗宪当年抗倭亦要借助于广东的狼兵。

    虽然朝廷推出了“改土归流”的政策,但这个政策收效甚微,反而加剧土官和流官的冲突,致使越来越多的土司因种种原因而造反。

    受制于财政赤字等因素,加上首辅徐阶秉承着“休养生息”的施政方针,近些年土司作乱的事件是不减反增。

    徐阶发现自己跟林晧然还真是政见无法达成一致,却是故意岔开话题道:“不知另一件又是什么呢?”

    “这一件……还是由徐阁老亲自翻阅吧!”陈洪犹豫了一下,显得有几分为难地道。

    徐阶不明白陈洪为何没有直接说出来,但亦是没有拒绝,从一个机灵小太监的手里接过了那份神秘的重要奏疏。

    李春芳和陈以勤见状,亦是好奇地伸手张望。只是隔得有点远,加上徐阶是侧对着他们,根本无法看到奏疏的内容。

    咦?

    徐阶将奏疏打开,却是不由得微微一愣。

    “元辅大人,怎么了?”陈以勤坐在郭朴下方,显得心急地询问道。

    徐阶已经将奏疏摊开看了一眼,面对着陈以勤的询问,便是将答案公布出来道:“这是来自于南京刑部右侍郎徐陟的奏疏!”

    徐陟?

    李春芳听到这个熟悉的名字,脸上当即闪过一抹惊讶之色。

    他跟徐陟年纪相仿,二人都是南直隶人士,而他跟徐陟一起参加嘉靖二十六年的会试。由于徐陟的哥哥徐阶时任吏部左侍郎,徐陟在南直隶考生中是极度耀眼的存在。

    正是那一年,他们二人一起金榜题名,他是那届的状元郎,而徐陟则是二甲进士。

    按说,徐陟有着如此强大的靠山,自然是青云直上。只是徐阶这些年的地位越发显赫,但徐陟一直被按在南京。

    现如今,不说自己已经是当朝次辅,连那位同年金榜题名的张居正都即将入阁,而作为徐阶亲弟弟的徐陟仍旧在南京担任没有多少权柄的刑部右侍郎。

    就在这个月,朱衡却是以徐陟在南京散漫为由,却是给徐陟一次差等考评,已然是要给徐陟的仕途再蒙上一层阴霾。

    只是他心里感到一阵困惑,徐陟这个时候为何会突然上疏,而且看陈洪的反应似乎是一件很重要的事情。

    徐阶的嘴角却是噙着一丝微笑,刚刚的倚老卖老并不是虚言,在官场和内阁历练这么久,对一些事情确实早已经了然于胸。

    由于自己弟弟仅是有职无权的南京刑部右侍郎,故而并不会有什么让朝廷重视的公事,而他恐怕是上疏弹劾到某一位阁老才会让陈洪如此重视。

    结合着新近上任的朱衡给自己那个小气的弟弟一次差等考评,答案已然是呼之欲出,而矛头恐怕不是吏部尚书朱衡,而是这位文华殿大学士林晧然。

    徐阶想着自己的弟弟恐怕是要给林晧然那边添堵,不由得继续阅读奏疏的内容,但整个人突然间彻底愣住了,显得难以置信地盯着手中的奏疏。

    “元辅大人,你这么怎么了?”陈以勤看着徐阶这个异常反应,却是关心地询问道。

    李春芳和郭朴亦是疑惑地望向徐阶,却不知面对自己弟弟的一份奏疏,为何会做出如此反常的反应。

    过了片刻,徐阶缓缓地抬起头道:“徐陟弹劾……”只是说到这里,喉咙似乎有东西卡住,却是无论如何都吐不出字来。

    “弹劾谁?”陈以勤是一个急性子,当即着急地追问道。

    徐阶迎着众人疑惑的目光,最终显得苦涩地公布答案道:“弹劾……老夫!”说到老夫的时候,咬得很重,已然是带着一丝愤恨。

    啊!

    当听到徐陟竟然是上疏弹劾徐阶的时候,李春芳和陈以勤都差点惊掉了下巴,却无论如何都想不到这位贤相竟然会遭到亲弟弟弹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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