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2章 人如大海中的一粒米

    

    一个人的一生，也就那么几件大事：出生、升学、结婚、升职、生病和死亡。

    在华夏社会中，这些你一生中的大事，每一次都是对你家族和个人社会地位和实力的一次大检阅。

    在这些大事中，有的事必须本人组织，如升职；有的事必须亲自去做，如结婚；有的事似乎与本人无关，只能当一个冷冰冰的道具，如死亡。

    在x县殡仪馆，外面车辆往来如水，行人如蚁。

    在这样一个骄阳如火的夏天，秦宇一行人，在这里，却感受不到一丝丝的温暖。尤其到h区404室。左右两室那人满为患，虽然十几平米停棺室太小太窄。但是两边门前走廊挤的水泄不通，掩盖不住人家的兴旺和实力。

    404室门前却空出好大一片地，真的好空旷。在秦宇眼中，这片空地越来越大，有如那一望无际荒凉的草原。

    寒风在呼啸，寂寥的草原上什么都没有。

    404这方斗室没有门，门里有两排沙发。只有陈良一个人胡子拉茬，呆坐在那。

    茕茕孑立，形影相吊。

    秦宇加重了脚步声，半睡着的陈良猛的睁开眼。

    昨天他半醉后，直接让司机送他到殡仪馆来，那不是秦宇给的车费够多，司机打死也不会来，那可是黑天。

    秦宇甩了五百大元，司机就当练一练胆。

    陈良也就四十多一点，现在弄得像个小老头。头发有些花白，当然比不了秦宇的一头白发，但那张脸如老人一般死气沉沉。

    看到秦宇来了，陈良马上站起来。

    秦宇给了份子，接着评书哥、小胖、梁森、安云一一给份子。

    陈良都接了过来，这里面秦宇和评书哥的份子，他是没有机会还礼了。但是小胖和梁森现在是他京城八中的同事，机会应该有。

    梁森现在是八中副校长，小胖也从平县五中调到了京城八中。

    几人到棺前，三鞠躬。

    陈良还礼。

    秦宇看了棺前空空如也，就叫来工作人员，买了花和花圈，还有其它摆品。

    陈良阻止，秦宇道：陈校长怎么说，也曾是我的领导，做点事是应该的。

    秦宇又问：学校知道陈校长故去了吗？

    陈良点头。

    一切事情明摆着，学校领导和众位教师都看不好陈良，陈良中级教师都评上了好多年，早到了评副高的时候了。他叔叔在位的时候，他的各种证书就够，但副高就是没有陈良的份。

    明显王大山校长看不上陈副校长，也看不上他陈良。全国教案大赛的就是不让你陈良参加，你还能咬王校长啊。

    后来魏强校长也调来了，他本来就不待见陈良，对陈良的打压更甚。听说现在把陈良扔到门口去看大门了。

    秦宇身后这些人，都是秦宇打电话叫来的。秦宇不提电话，这些人知道此事后，也许有人会来，也许都不会来，谁说地准呢。

    行完礼，其它几人都有事，走了。

    秦宇一直陪陈良走整个流程，直到陈校长变成一堆灰，装在一个木匣子里。陈良木然地捧着骨灰盒，来到墓地。

    我了去，秦宇大吃一惊，这墓地太高大上了，华丽无匹啊！

    秦宇指指墓地问道：这得多少钱？

    二百万，七十年的使用权限，平时用专人管理。

    现代人真会挣钱，秦宇感觉这一趟没白来。

    两人烧完纸，已经是中午，到市区，陈良到一寄存处，取了一个大大的带轮的提箱，费劲的拉着走，在附近，找了一家饭店，要了一个包间。

    两人三杯酒下肚，陈良就说起自己的老叔陈校长。

    很小时候，她叔叔接他到自己家，抚养长大，为了他，他叔叔一辈子没有结婚。

    陈良也是争气，一路过关斩将，考入京城师范大学。陈校长对他很满意，最大的心愿就是催着陈良早结婚。结婚就要房子，陈良上哪置办房子去。

    陈副校长虽然是个校长，但他是副的，还是京城八中，这样一所区属高中的副校长，油水来多。

    也不能说没有，关键是陈副校长本人两袖清风！

    他住的那个房子，还是房子没有商品化之前，教育体系统分的。

    后海区教育家属区，六十多平米，虽然是老房子，现在也值个三四百万吧！

    秦宇劝他道：正好有房子，找个知冷知热的结婚吧！不要一个人单着了。

    陈良苦笑道：我把叔叔的房子卖了，买了墓地，还有把治病欠的钱都还上了。

    秦宇点了点了陈良道：你真没把我当朋友，在平县五中时，你、我、评书哥、小胖我们曾经是朋友，在新闻上，你又不是，看不到我，虽然我挣了很多钱，但我真的没变，至少心中的友情没减。

    陈良的眼泪溢了出来，他举杯就干了。

    秦宇道：在学校干的不愉快吧，你到我这来，我这里有教育平台，有网校，有教育基金。

    陈良摇了摇头道：我爸干了一辈子教师，我又干了半辈子教师，我叔干了一辈子教师，真够了。

    叔叔临去那一晚上，他满脸红光，好像多年的糖尿病及并发症都神奇的消失了。他他坐起来，让我坐在他身边，满是愧疚的道：得病的十多年，我的工资都吃药治病了，也没给你攒下钱。小良子，以后一定要好好的，一定要结婚，多要几个孩子，那才是生活。你叔的胆子小啊！下乡时娶了她多好。在西疆天山乡，她是最美丽的一朵花。

    陈良好像也放下自己担心，听着叔叔讲着自己的爱情，还有一生的悔恨。讲那里的荒头湾水汽蒸腾，讲那里的高林翠阜回环，讲那里的山鸟日夕查啾喧。

    讲的最多的是心中的她美丽不可方物。可惜的是，为什么她不跟我走呢？我后为什么自己不留在当地呢。如果留下，我与你小婶会生一大群孩子，当然也会把你接过去，我们的生活也许会是另外一番气象。

    那里真是人间仙境啊！

    玉湖空碧涵漪涟。清风明月情无价。

    沧浪之水清兮，可以濯我缨；沧浪之水浊兮，可以濯我足。

    可惜你叔我没钱啊！不然我早去看一看那个美丽的地方。

    我说：叔，你不有房子吗。把房子一卖，钱不就有了，你准备一下就去呗，现在交通这么发达，飞机去，飞机回，真的很方便。

    陈校长脸色一暗道：都是借口，我是怕啊！一开始是怕见到她，后来也是怕见到她。现在要死了，我才后悔，怕什么呢。

    人要死了，一切都无所谓了。快死了，我才知道怕没什么用，想做就去做，只要对得起天地，对得起祖宗，对得起良心，没有什么大不了。人生唯一死，死去原知万事空，你啊，没到我这一天，体会不到啊！我这一辈子除了教书，没做什么事。教出来的学生，有出息的，那是人家有本事；没出息的，又羞于到我面前。不过呢，我这一辈子也值了，虽一辈子清贫，却从来没向谁低过头。只为你的事，求过自己曾经的学生。也许这才是我这一生唯一的骄傲，我守住了做一名教师的底线。学高谈不让，身正倒是勉强算得上吧。

    执着于理想，认真于德行。我这一生也许就这一点值得称道吧！

    你叔我也看明白了，我不会拿这一点要求你。除了求你去天山乡，帮我去看一看她，以后的人生，只要不犯法，快意随你吧！

    执着和认真会让你走投无路、寸步难行、一生潦倒、一败涂地。

    说完，我叔流下泪，我也泪流满面。等我再抬起头时，叔叔已经没了气息。一个人对整个人世，就像一粒米放进大海里一样，太渺小，太微不足道了。

    我忍着悲痛，把叔叔送到殡仪馆，安顿好一切，出来，看着大道的人流，没少，反而越来越多了。

    心中有千言万语，我都不知道该给谁打电话。谢谢人，秦宇，真的，谢谢你，接了我的电话。心中有块垒，有了一个可以倾听的人。

    看到你之后，我想到，你的生活要比我和我叔的艰难百倍，但你活地有滋有味。人的能力不同，眼界不同，胸怀不同，自然生活的境况真的不同。

    我陈良一开始还不服你。

    现在我陈良是心服口服。

    古人云：人生得一知已、足矣。我不作这种奢望，但能交到你这样朋友，这是我陈良幸运。我们喝酒，这顿饭钱，你不跟我抢，我已经买完单了。今天真的谢谢你，能陪我，把我叔叔安葬，能听我的倾述。

    我父亲那本《论语》就装在这箱子里，送给你了。

    秦宇摇头，表示不要，陈良道：我马上就要远行，去一趟天山乡，就当寄存你这，我回来再取。说完把一提箱的东西，主要是书籍推到秦宇面前。

    秦宇无奈，只好点头。

    两人出了饭店，秦宇说：要不，你到我家住一晚再走，我家的地方大。

    陈良摇了摇头道：我还有一些琐事要处理，回头见。说完，挥了挥手，转身走了。

    秦宇提着一箱子书，找出租，死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