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章 慎终如始

    白野宫司十分诚恳，把内心深处最真实的想法合盘托出了。

    她这一次之所以会到钩玄馆来，就是因为看到濑户蒙音接连取得突破，眼红了。

    所以想看看自己有没有机会！

    唐泽谦看向白野宫司的眼神却有点不对劲了——明明是一位气质出众的大婶，怎么就思维错乱产生幻觉了呢？

    居然说蒙音小姐姐接连突破了两次？还都是因为聆听了我的教诲？

    别胡说！我不是，我没有……

    我只是提醒小姐姐不要被那个叫虫太郎的男人给骗了而已！

    唐泽谦忽然意识到，自己最近好像已经遇到好几个心理有毛病的客户了。

    比如说差点人格分裂的赤松弘、比如说意识之中有九种不同人格的“白灵”、还有眼前这位白野宫司……想必也是常年在神宫里侍奉神明，变得有些神叨叨的。

    当然，对待这样的病人，最好不要直接挑明她的毛病。

    否则病人很有可能会瞬间产生应激反应，导致心理崩溃或者失控。

    “人生就是要不断地突破自我！”

    唐泽谦沉吟片刻，努力组织语言道，“白野宫司刚刚的这番话，让我想起了几十年前华夏歌坛广为传唱的歌曲，里面有几句歌词，我觉得特别适合白野宫司此刻的心境：曾经多少次跌倒在路上，曾经多少次折断过翅膀，如今我已不再感到彷徨，我想超越这平凡的奢望……”

    白野宫司瞬间就被这歌词击中了心扉！

    这十一年来，她一直被卡在净阶的巅峰，曾经多少次拼了命的尝试冲关，却一次次失败，始终无法突破到侍神境……

    甚至有好几次，还因此而受了重伤！

    她也曾迷茫过，是不是就这样放弃算了，净阶的修为也已经算是不错了，在京都就算进不了前五，至少也是前十。

    但是，当濑户蒙音接连违背常理地取得突破之后，她那颗原本已经枯寂的心渐渐又活了过来。

    终究意难平！始终不甘心！

    濑户蒙音能够违背常理取得突破，为什么她白野就不行呢？

    唐泽谦看到白野宫司脸上的神情有所变化，似乎被触动了，不禁微微松了一口气。

    有触动就好啊！

    这种情况，就怕自己唧唧歪歪聒噪半天，对方却一点反应都没有！

    那就真的是神仙都没办法了！

    于是，他继续道：“其实，人生本来就是一场修行，不管是神社神宫内侍奉神明的神职人员，还是普通人。我们每一个人从出生开始，都要在人生的道路上不断的突破自我，达成一个个目标。”

    “人，生下来很容易，活下来也很容易，但是要生活下去，真的很不容易！”

    “所以，人生并没有轻松的活法！普通人有普通人的困扰，神职人员有神职人员的困扰，所以，在人生这条修行的道路上，凡事都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

    “当你无法坚持下去的时候，咬咬牙，熬过去之后，你就能感受到其中的乐趣了……”

    白野宫司若有所思！

    身为平安神宫的宫司，这种大道理她难道不懂么？

    ——但是大道理人人都懂，小情绪却难以控制。

    她犹豫了一下，果断地追问道：“我明白馆主阁下的意思，熬过去肯定就能感受到快乐了，那我要怎么样才能熬过去呢？”

    呃……看来这位白野宫司不是个好唬弄的啊！

    唐泽谦额头上微微冒出一层冷汗，其实他原本想套用一句：船到桥头自然直或者是山穷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之类的诗词的。

    但是现在看来，估计不会有什么效果！

    必须得另辟蹊径，打破白野宫司对自己的信念，从源头上摧毁她这种不好唬弄的根基才行……

    想到这里，唐泽谦眼前一亮：有了！

    “熬，其实分两种！

    一种是你内心很明确，只是自己一定可以实现目标，只不过目前积蓄的能量还不够，只要熬一段时间，积累足够的能量，自然就能够取得突破，实现自己的目标！

    还有一种，就是前方一团迷雾，你根本还无信心和信念，只不过是抱着试试看的侥幸心理，心中想着万一熬过去了呢？这种情况，多半是熬不过去的……白野宫司觉得自己是哪一种？”

    白野宫司沉默了，她肯定是后面这种啊！

    正因为是后面这种，自己完全没有信心，所以才来钩玄馆碰碰运气啊！

    唐泽谦见状，心中越发笃定了。

    他继续道：“白野宫司能够成为平安神宫的主宰，一宫的宫司大人，想必不是弱者，不是普通人！但是这十几年来，白野宫司你一心想要往上突破，却始终看不到希望，这是为什么呢？”

    唐泽谦明显的感觉到，自己忽悠着忽悠着，好像自己心中的激情都被忽悠上来了！

    他就不信白野宫司不上头！

    “那是因为白野宫司你忘记了自己的初心啊！”

    果然，白野宫司一脸惊愕地看这唐泽谦：“初心？”

    她当然知道“初心”，这个词是“初学者的心”的意思。

    当人们还是小孩子时，接触到的任何东西都是新的，对事物没有任何先入为主的概念，就能够以最初的、纯净的心去接触事物和问题。

    长大之后反而被各种名词和概念所禁锢，抓不到事物的本质。

    据说是佛门《华严经》中创造的词，几十年前，瀛洲有一本禅道著作《禅者的初心》将“初心”这个词发扬光大了。

    唐泽谦继续道：“身为神职人员，修行的目的就是要始终保持这颗初心。当我们读一篇传世的神道经典的时候，第一次读可能会深受感动、震撼。但是当我们再读十遍百遍千万遍的时候，还会有最初的感动吗？

    白野宫司不妨好好回忆一下，你最初成为一名神道体系的神职人员时的目标和愿望是什么？如今你还在努力的想要去实现它吗？

    人一旦站到了很高的位置之后，心中想的，都是怎么样努力爬到更高的地方去，却很少有人会再像弱者一样去感受世界了！

    白野宫司不妨努力回想当初在低处时你的理想、你的愿景都实现了吗？”

    “轰隆隆！咔嚓！”

    仿佛有一道闪电在脑海中闪过，雷声振聋发聩。

    白野宫司只觉得头皮一阵发麻，心中陡然掀起了一股惊涛骇浪：像弱者一样去感受世界？

    是啊！

    当我变强之后，成为了净阶巅峰的神宫宫司，这十几年来，我心中所思所想都是怎样突破到更高的境界，怎么突破净阶巅峰踏入侍神阶！

    我已经忘记了自己当初加入平安神宫时许下的诺言和宏愿了！

    我的眼睛可以看穿所有的屏障，看到外面的星河宇宙，但是却看不到京都这座城市最底层最悲惨的世界了！

    我不应该这样！

    我的眼睛除了平视这个世界，除了仰望世外的神明，我更应该俯视这片曾经养育过我的大地，俯视这座城市的边边角角的夹缝里，那些饱受疾苦和病痛，却仍然苦苦挣扎着求生的底层民众。

    我的眼睛里不应该只有神宫中供奉的神明神像，还应该有身而为人所应具备的人性冷暖。

    我心中所追求的，不应该只是“侍神”这样一个境界，而应该先具备“侍神”所应该有的悲天悯人的慈悲之心……

    白野宫司的双眸之中，晶莹的眼泪忽然夺眶而出，她心中有了一种拨开云天见天日的明悟！

    就好像一颗覆满了灰尘的镜子，被重新擦拭干净了一样；就好像一棵半枯半死的树木，突然又焕发出了新的生机……

    唐泽谦看到她眼中涌出的泪水，莫名的也感觉到了一丝触动，竟然鬼使神差般的又说了一句大有深意的话：“已识乾坤大，犹怜草木青。请白野宫司好好守护你的初心吧。”

    白野宫司神色骤变！

    刚才这句话就好像一道晴空霹雳在她耳边炸响！

    已识乾坤大，犹怜草木青——这才是一个真正屹立在巅峰的强者应该有的情怀！

    难怪了！

    难怪馆主阁下哪怕拥有了神明一般全知全能的实力，却仍然以普通人的面目行走在人间，处理人间的事务！！

    我本以为他只是在此隐居，或者另有什么不为人知的目的！

    现在看来，这岂非正是馆主阁下在践行自己的“初心”吗？

    她的心境在一瞬间有了普通人无非想象的成长。

    咔嚓……

    白野宫司仿佛听到了自己体内传来了瓶颈破裂的声响，虽然没有彻底碎掉，但是已经松动了，假以时日，突破这已经破裂的瓶颈，不过是水到渠成的事情。

    这一刹那间，她对唐泽谦有了一种发自肺腑的尊敬。

    她毫不犹豫地向唐泽谦鞠了一躬，九十度到底。

    濑户蒙音见状，震惊不已：这可是平安神宫的白野宫司，京都神道体系三大巨头之一，居然当众向唐泽谦行这样的大礼！！

    由此可见，白野宫司这一次必定是有了重大的收获，也许真的可以突破十几年都无法突破的瓶颈，成为平安神宫历史上第二位“侍神阶”的宫司大人。

    “多谢馆主阁下今日对我的教诲！令我受益匪浅！”白野宫司的声音透出十二万分的恭敬，“不忘初心，慎终如始，我已将这番话牢牢地记在心里，日后若能百尺竿头更进一步，凡有所成就，皆是拜馆主阁下所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