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他像一株浮木

    黄宇从来没见过一个女生哭得这么克制，她把脸压在被子里，如果不是偶尔几声露白呜咽和抖动的肩膀，他甚至都怀疑她埋在被子里正狂笑不止。

    知道自己的问题可能触及到她伤心的回忆，黄宇感觉十分内疚，口袋的手机响起时，他偷偷打开门出去接听。

    从毕业到上海已经有七八年之久，这座陌生而庞大的城市容不下她的悲伤和孤独，她不敢轻言说后悔，更不敢回头往过去看，她只能不停不停地跑，顺着那个她曾憧憬的方向，踏着父母希望她坚持到底的路程。

    连她自己都不敢问自己，这一路走来，累吗？辛苦吗？

    今天一个陌生的男人忽然满眼心疼的问她，一定很辛苦吧。

    是啊，很辛苦也很无助，很茫然也很绝望，这个问题甚至还不是从一个爱她的人口中说出来。

    她内心搅着错综复杂的情绪，忽然听见门外一响，她满脸泪痕的抬起头，发现室内早已空无一人。

    看吧……这样一个情绪决堤的女人，陌生人又何必费心思在她身上浪费时间呢。

    王丹芸哭够了，妆容花成一片，她躺在床上依然呆呆望着天花板，整个人像泡在陈年的酱醋里，浑身似乎都开始腐朽。

    不时，有人在敲门，她一惊，开门发现是黄宇，他手上还提着两个袋子。

    她慌乱无比的搓掉脸上的泪痕，口红和眼影胡成一片，他走进门时，边说道，"我想你这会儿应该饿了，我刚从楼下便利店买了点吃的，要不你吃了再睡觉，我今天就先回去了。”

    他把食品拿出来摆在桌上，有酸奶面包，也有糖果巧克力，听说人情绪不好的时候应该多吃甜食，能促进多巴胺分泌，让人可以从悲伤抑郁里恢复状态。

    王丹芸静静看着他，眼底升起万千感慨，他这不经意的温柔和关怀像给在黑暗里的她点了一盏灯，她靠着那孱弱的火焰一点点往前走着，她泪意又跟着下来。

    看着他开门准备离开，王丹芸喊道，"黄宇……谢谢你！”

    黄宇见她极力在克制眼泪的模样，想着自己也许不过是看不得她这么伤心的状态，于是安慰道，"客气了，举手之劳，人生没有过不去的坎，加油！你好好休息吧。”

    王丹芸望着他，忽然冲上来一把抱住他，低低说道，"……可不可以陪我一个晚上的时间？”

    她在苍茫无际的海面沉浮着，他此刻像是一株浮木，从她眼前飘过时，她只能努力抱住，用力攀着，不至于让自己飘得离海岸更远。

    黄宇略感迟疑，他深知她此刻心中的悲伤，也知道她此刻的脆弱与不安，可他不是她的救赎，他不过是一个过路的人，刚巧扶上她倒下来的梯子而已，如果他要将错就错，那不是他希望的样子，即便是约女生，他也有自己的原则，在这种情况下，他无法让自己心安理得去享受她的温柔。

    *****

    黑暗中，有一只手十分不安的到处摸索着，黄宇叹口气，发现自己对一个陌生女人的耐心太多了。

    以前女朋友无理取闹时他都懒得应付，因为她总是喜欢歇斯底里的哭，他最头疼女生那一哭二闹三上吊的戏码，三天两头都要闹上一出戏码，让他甚感烦扰。

    他压下那只不安的手，不一会儿，胸口又攀上另一只。

    于是黑暗里的他淡淡呼出一口气，语气里带着抑制，"好了……你该睡觉了。”

    王丹芸低低喊他，"黄宇……我……”

    黄宇知道她的意思，可他虽不是什么正人君子，但也不希望在她这种状态下趁人之危。

    "没事，赶紧睡觉吧，已经凌晨三点了。”

    黑暗里，王丹芸睁着眼睛，手刚往旁边的人摸去，黄宇一把拉住她的手往被子里塞着，她低低笑了下，一种恶作剧的念头冒起来，她故意又把脚探过去，终于黄宇被她作得不耐，反脚压住她的腿，让她不会再动弹。

    王丹芸没再挣扎，心上落着奇异的踏实感，她好奇开口道，"你和你的前女友是为什么分手的呢？”

    黄宇睁开眼，但看不清楚她的表情，只是温热的呼吸声进在脸颊，他知道她此刻侧着脸看自己。

    斟酌片刻，他淡淡开口道，"没什么特别原因，可能是性格不合吧？”

    她幽幽道，"……是吗？”

    见黄宇没有反问她，王丹芸却自顾开始说起来，"我和他谈了六年恋爱，我以为我们可以走到最后，也以为他真的很爱我……但或许从一开始这些东西只是我的错觉吧，觉得守着一份感情就能长长久久的过下去……”

    知道她睡不着是心中憋闷，此刻的倾诉欲一定爆棚，黄宇选择当个安静的听众。

    被窝里带起一股风，她再说话的声音飘远，他知道她背对过去了。

    "其实分开这么久……我自己也反思了很长时间，两个人在一起时需要共同成长和进步的，我过分安于现状，以为他和我一样，希望过的就是这样安定的生活……”说到这里，王丹芸停顿了下，片刻又道，"我真的太自以为是了……”

    这应该是许多情侣分手的缘故，总以为自己想要的东西就是对方所渴望得到，黄宇默然，同意她对自己有这么深刻的自我认知。

    就接着她又道，"你说人的毕生追求应该是什么？”

    黄宇被这么大一个命题给愣住了，思酌半天，他犹豫开口，"吃好的？喝好的？活得开心？”

    听到他的回答，王丹芸失笑，"或许吧，每个人生活的信念都不太一样。”她希望过上自己喜欢过的生活，可真正是怎样的喜欢，她其实也没有具体的概念。

    黄宇觉得她思考这问题有点矫揉造作，纯属无病呻|吟的样式，于是他反问道，"你的人生追求是什么？嫁个好男人，生个好孩子，然后过着幸福的一生？”

    好长时间王丹芸都没回答，他动动脚，觉得冷得有些上头，于是爬起来到床头翻出空调遥控器，嘀一声，机器运转声呼呼而出，他安心得躺回被窝里。

    "也许吧。”几分钟后，王丹芸回了这三个字。

    黄宇从毕业到出社会这么多年，人情世事也看得多，像王丹芸这样大龄沪漂女青年也见过不少，大部分有野心有攻击性并且目标很明确，小部分也是这样自哀自怨自怜，完全都没想透自己到底想要的是什么，明明都三十好几还看不透现实，成日迷失在什么情情爱爱里，说实话，他是有点鄙视这种女人。

    王丹芸这样的，他又不是很确信她是不是真这样的人，只好委婉道，"作为成年人应该理性而自制的把控人生方向，都是几十岁的人了，更应该懂得自己想要过的是什么样的生活对吧？总不是每天都漫无目的的工作生活，生活工作，适当时候解放自己，追逐一下自己所需要的东西，也没什么不对……”

    "你说得一点都没错……”王丹芸很赞同他的意见。

    "我不知道你的生活是什么样的哈，不过我觉得你的个性应该属于那种比较温柔又很好说话的……”

    既然都睡不着，两人干脆聊了起来。

    黄宇看起来是轻浮荡漾，可说出来的话却句句扎心，字字真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