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chapter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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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郑晓渝不知该从哪写起,她从笔记本上撕下了这页。她再也不想看到它。她一个学汉语言文学的,写出这样文笔,那天一定是糟透了,她想。五个多月前,她写这篇日记那天跳楼自杀了,却没死成,反而成了个残疾人。

    邱亦泽是她的未婚夫,是一名畅销书作家。她想写关于她和这个畅销书作家的故事。

    她想用故事向人们曝光邱亦泽这个伪君子——尽管她都不确定,邱亦泽到底是不是伪君子。

    不久她就要和邱亦泽结婚了,上次自杀后恍惚见到了死去的温舒雅,却没见到苏亦然和她死去的孩子。这次结婚那天,她得回去见他们,她得赶在那之前,把这个报复邱亦泽的故事写出来。

    她其实不想嫁给邱亦泽,不过准确说——她是不想活了。

    一个想死之人跳楼自杀死不了,却成了个残疾人,还是个精神病,这样糟糕的人生,她还能奢求活着?电视里自杀不都跳楼最快吗,怎么到了她这里,就不行了呢?

    并且从小恐高的她,怎就敢从二楼那么高的地方跳下呢?

    其实从小,她并不恐高。有一天,她亲眼见醉酒的父亲将母亲一脚从楼板上踹下来,母亲摔得血流不止,住了好些天院都没好转,后来还烙下了腰痛的毛病。

    她经常见到母亲杵着腰痛苦不已。所以她害怕高的地方。

    二楼阳台墙栏上这种很高很危险地方,她真敢爬上去,真的敢跳吗?她隐隐记得,那天,下着小雨,她写完日记后不久,便走到了阳台边上。

    她望着高楼林立的市区发呆。然后,然后她不记得了。好像,好像她真的不知不觉站到了阳台的墙栏上,有人……一定是有人推了她一下,那个人身上的香水味,她坐在轮椅上这几个月,又闻过无数次了。

    一定是他,一定是邱亦泽推了她一下。如果不是他,他为何要一次又一次骗她?她又一次这样想,她已不是第一次这样想了。

    这几个月,她失去了的那些记忆恢复了大半,但她怎么都想不起,她为什么要杀人,杀的还是她的丈夫苏亦然。

    苏亦然有这么大栋别墅,又那么高大帅气,她一个农村出来的穷姑娘,还有什么不满?难道真如她那篇诀别时的日记所说,问一个精神病为什么杀人,等于问一头猪会不会上树?

    日记真是她写的?她真的变得那么狠心,那么残忍?杀人,天啊,小时候人家过年杀猪她家只能杀鸡。不是她家养不起猪而是父亲嗜赌成性常常卖了过年猪,她连母亲杀鸡都不敢看啊,怎么就杀人了呢?

    她的丈夫苏亦然长得那么帅,还是个大明星,粉丝们梦寐以求的老公,她不该杀他啊。就算他再对不起她,爱人杀死出轨的丈夫,不都是电视剧演的吗,怎么到了她这里,就成了现实了?

    就算他出轨了,她也不该杀他啊,杀了他她不过得到一点遗产,不杀他,她便有一个大火的韩流艺人老公,在中国这片热土,那可是一台印钞机啊。

    不会啊,不该啊,她是那么爱钱,那么地爱看钱啊。小时候同学买零食吃,她只能躲在一旁饿着;同学吃馆子,她更多时候食堂都吃不起,只能吃母亲给她煮的土豆。只有快入秋了,她才可以吃上自家地里掰来的,母亲每天起早给她煮熟了的,中午已冷得硬邦邦的玉米。

    同桌李娟每天将一堆找回来的零钱丢在课桌里,她好多次都羡慕不已,盯着那里偷偷看了很久。记得有一次还被冤枉了,李娟的钱不见了,然后大家都说她偷了。

    她不是小偷啊。每天看着那些十块二十的大面额,她真的很想拿上一张,哪怕是只仔细看一下,二十元上面的人到底长啥样。但从小母亲教导她不拿人一针一线,她只不过帮她从地上捡起了十块钱,怎就成了小偷了呢?

    "老师,就是她,我看见她蹲在李娟的桌旁!”

    "老师,我经常看见她往李娟的抽屉里面看。”

    "晓渝,拿了人家东西不还,不是好孩子哦。”

    "周老师,我没拿,我没偷钱!”郑晓渝呜呜呜哭着,边哭边解释,"下课的时候,我看到李娟的钱掉地上了,就去捡……”她的解释被一阵嘲笑声打断。

    "哈哈,都去捡了,还说没偷……”

    "就是她!桌子下捡钱不还不是偷?”

    捡了不还她吗?她还了她的啊,她望着哭着的李娟,她想说,李娟,你的五十块一定是掉外面了,李娟,你跟他们说啊!我捡到的二十块还给你了的啊。

    "以前从没见她买东西,今天在小卖部她拿着张五十的,买了两个面包”

    "搜身!”有人补充道,"老师,我也看到了,她今天吃面包了……”

    突然有钱买东西吃的了,就是她偷的吗?今天是她的生日,母亲给了她四块钱,还是一张皱巴巴的两块和一张一块两张五毛的零钱,这些零钱什么时候成了五十块的大钱了?她眼泪汪汪扫视着教室,想找出这个声音,却又找不到了。

    她想说那天是她的生日,可又没好意思说。别人过生日都穿新衣服吃大蛋糕,她过生日只有四块钱买面包吃,这不得被同学笑死?

    她望着李娟,有些疑惑,是不是李娟故意污蔑她啊。她们坐在一起大半年了,她可从没见到李娟把五十块那么大的钱放到过抽屉里。

    "好了,好了,不要哭了,李娟,你和晓渝都出来下。”周老师叫她要干嘛,不会是真怀疑她,要调查她让她还钱吧?啊,她可没钱还她啊,她又没偷钱……那可是五十块钱啊,五十块那么多,她凶巴巴父亲知道了,还不打死她?

    郑晓渝忐忑不安地跟在李娟的身后,每走出一步,她的心都会不由得颤一下,想到父亲醉酒后凶神恶煞的样子,她想哭都哭不出来。

    周老师在不远处来回踱步,她们走了过去。李娟不哭了,却不说话。她像个犯错的人,低着头不敢看老师。

    "李娟,你的钱,什么时候掉的?”她们不说话,只能周老师开口了。不过他怎么不先问她呢,她可是大家说的小偷啊,郑晓渝有些不解。她在邻居家看过的那些电视,警察抓到了小偷,总会先审问小偷的,老师一定没看过那个电视。

    "周老师,做操的时候。”李娟说,说完看了一眼晓渝,补充道:"老师,不是晓渝,她从不拿我抽屉里的钱。”

    郑晓渝虽只比李娟大半岁,却是"穷人的孩子早当家”,多少有点小大人,这个时候的她听着这些话,便像是李娟故意说给老师听的。她仿佛听到她喊着说,"老师,就是她,我放抽屉里了,她从不拿我的钱,但这次,就是她。”

    郑晓渝哭了起来,"老师,不是我,我没拿她的钱。”

    "就是她,我也看见了!她吃的还是牛奶面包”,声音从教室窗户传来的,周老师气得跺了跺脚,大吼起来,"看什么看,都坐得屁股疼了,想站着背诵几篇散文是吧?”

    教室里的学生们一听"站着”和"散文”两词,都匆匆缩回头装起了认真念书,"盼望着……盼望着……”,他们生怕老师听不到似的。

    周老师回过头没说什么,摸了摸了自己的衣兜,郑晓渝好奇地看了眼,又地下了头。郑晓渝见周老师兜里找了半天,拿出张皱巴巴五十元悄悄递给了李娟。

    郑晓渝有些不解,周老师这是干什么?不会是真觉得她偷钱了,替她先垫着?

    李娟想说什么,却被周老师打断了,"李娟,你的钱找到了啊,原来都是误会啊。”低头小声说,"晓渝啊,老师相信同学没说谎,一定有什么误会,老师一样相信你,”看了看李娟,"但同学们不相信你啊”

    "老师,我……”郑晓渝抬头,周老师凑到李娟耳畔,很小的声音入耳,"李娟,你的钱都找到了,可同学们好像还不相信你的同桌哦,你知道要怎样,才能让同学们相信她吗?”

    李娟拉起了郑晓渝,她有些猝不及防,李娟大声地道歉:"晓渝,对不起,是我把钱塞到了衣服夹层里,真的很对不起。”

    李娟说完,转身回教室,从周老师身边走过时,她将那五十块悄悄塞回周老师兜里。

    直到现在想起来,郑晓渝都觉得有点惭愧。李娟比她小,她是那么单纯善良的孩子,她却误解了了她。

    "穷人有钱买面包吃就是小偷了?”从那一次被误会起,郑晓渝爱上了钱。以前她只羡慕别人有钱而不爱钱,那次后她真的爱上了钱,她发誓长大一定要要赚很多很多钱,不要让人家看不起她。

    她想要给母亲过生日。自己都从未吃过那种大蛋糕,她却想给母亲买一个,然后办一个大酒席,就像镇上有钱人做寿一样,请上很多人亲戚来替祝福母亲。

    可父亲是独子,爷爷奶奶走得早,外公外婆前些年过世了,除了个成天到处赌博不认母亲的舅舅,她哪来什么亲戚?

    她是那么爱钱,母亲不是病死的,而是没钱医病死的,这是她心里永远的痛。那一年她十七岁,却哭得像个几岁大的小孩。她走了好几里路才找在找到了她唯一的舅舅。

    舅舅叼着烟盘膝坐在草地上赌钱,听了母亲的事只冷冷说,"她还没死?”,然后扔了烟头,从跟前拿了一小撮钱,看都不看她一眼扔出来,"你拿去,给她买点药,我不想见她。”,继续点了一支烟。

    他真的是她的舅舅?是那个她小时候会抱她亲她额头,常给她水果糖吃的舅舅?他怎么变得和爸爸一样凶神恶煞了?他不是没钱啊,他跟前堆着那么大摞钱。

    郑晓渝跪在地上拉着舅舅的胳膊哭:"舅舅,妈妈想见你,妈妈快不行了,她很想见你?”

    "滚!”舅舅不耐烦大吼一声,嘴里念叨着,"我不想见她,我没这样的姐姐……”,郑晓渝知道,舅舅一定还在怪母亲。

    两年前暑假的时候,舅舅骗了他们学校另一个班的小姑娘做媳妇,母亲不但没帮他张罗婚事,还跟那姑娘说了很多舅舅的坏话,将舅舅的小媳妇说跑了。

    但母亲说得不对吗?他不是整天酗酒如命,不是卖地卖树卖牲口甚至卖粮食都要赌,母亲又怎会担心?还有舅舅,那姑娘才十三岁半啊,母亲怕她被你打了到时候她家里人反悔了,到派出所告你啊。

    郑晓渝家附近这些年,没少发生这样的事。她家后面一个中年男人娶了个十四岁的小姑娘,大办了二十几桌酒席,后来姑娘的家人反悔了。中年男人死活不肯让姑娘走,人家告到了派出所,说他先强奸了自己的孩子,不久便听说那男的被判了刑。

    她知道母亲心地善良,除了担心舅舅之外,便是怕那个小姑娘后悔,她才十三岁半大,什么都不懂。

    郑晓渝的母亲十五岁便嫁给了她的父亲,这些年过得很是凄惨,特别是父亲赌博变得喜怒无常后,母亲常常被打得哭天喊地,她从小没少听到。

    母亲和她都很清楚像舅舅这样嗜酒和好赌的男人,性情最不稳定不说,还容易变成暴力狂,母亲是不想那小姑娘像她一样悔恨终身。

    郑晓渝哭着求舅舅,舅舅却站起来踢了她了一脚,"滚!别来烦老子!”,

    她很痛很痛,他还是她的舅舅吗?前几年只是喝酒赌钱来着,不就找不到媳妇没人做饭吗?没人做饭男人真的会变成这样?

    还是……郑晓渝想起了生物书上的生理知识,又想起了电视剧男人和女人抱着的一幕,她觉得自己妄为高中生了,思想一点都不健康。

    那个时候,郑晓渝怎会想到,短短两年后,当她依偎在那个身形矫健十指修长的男人怀中时,那种悸动却带点期待,奇妙又带点害怕的感觉,会让她的思想以后每天都不健康。

    抱着肚子一路跑回家。到家的时候,天已擦黑。她出门的时候,母亲都还好好的,为什么她一回来,母亲便走了?心仿若被人一点点撕开,流着鲜红的、温热的血。

    那一年,她十七岁。那一年,她来到了d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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