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070 放松与湖泊

    

    张瑜和樱子相识是在七年前。

    当时的张瑜的身份是仲裁执行者，隶属于一支完全独立于政体结构以外的“肃清部队”。

    他们的存在意义只有一个……那就是找出隐藏在世界各地的门徒和灭世主义者，然后像白细胞杀死细菌一样……将他们完全清理掉。

    起初张瑜和金原在李博安的带领下各项任务完成的都很出色。

    但是在一次斩首行动结束后，张瑜不但各项战斗数据都出现了严重下降，还经常会出现失神、自言自语等症状。

    于是李博安将樱子介绍给了张瑜。

    那时候的樱子还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心理医生，在她眼里，张瑜只是一个在前线执行任务受到“心理创伤”的士兵，她并不知道张瑜的具体身份。

    而张瑜……也仅仅认为樱子是个漂亮的心理医生。

    ……

    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张瑜的穿着打扮活像个来谈生意的大老板，他的领结系的恨死，肩膀紧绷，皮鞋锃亮，这身行头给人的感觉非常的得体，但是……只有穿戴者自己才清楚这么穿有多么的不舒服。

    即使过去了很久，张瑜也依然记得与樱子的第一次见面是在一个无风的午后，大概是下午一点半的样子。

    樱子的房子坐落于艾鲁伯牧野区的乡间小径旁，比邻着一座天然湖泊。

    可能是姑娘对夏天的感受要比男人们“迟钝”一些，总之……当张瑜这身打扮进入房间的时候他的第一感觉是闷热。

    令人难耐……窒息的闷热。

    接待张瑜的是樱子的助手，一个年迈的婆婆。

    张瑜对樱子个人的信息了解不多，但他却知道一些与樱子有关的人和事。

    就比如这个年迈的婆婆……她是中心之帷灾难后为数不多的高龄幸存者……那场灾难夺走了她的家人，让她变成了流浪者，还好她遇到了樱子，这才有了现在给客人“端茶送水”的“工作”。

    ……

    等待是漫长的。

    张瑜虽然被放了长假，可他依然记挂着自己的战友，记挂着金原的鲁莽。

    即便窗外的风景如画，也很难让他感受到平静。

    还好……樱子并没有让张瑜等太久。

    在客厅里欠着身子坐了二十分钟左右，樱子从楼上走下来进入客厅。

    初见樱子的时候，张瑜居然还有些紧张……那是一种令他也感到十分莫名的紧张感……他不但差点打翻了水杯，还像见到上司一样急忙站起身，就差敬礼了。

    这一幕落在樱子眼中时，樱子先是一愣，跟着不禁掩嘴偷偷笑了一下。

    大概是意识到自己的动作有点不对劲，张瑜的脸微微红了一下，而樱子也一样……她很少在自己的客人面前失礼，尤其是这种“偷笑”更是让她感到尴尬。

    ……

    “请坐，不必拘谨。”

    张瑜坐下来，这一次依然是欠着身子，不敢太过放肆。

    他的这种紧张很快就被樱子注意到。

    于是樱子道：“您可以放松一些，这样有助于我们接下来的交流。”

    放松……张瑜对这个词很敏感……他第一时间想到的并不是舒适感……而是一种非常糟糕的体验。

    放松……

    是的。

    “放松一点……不会有事的。”

    这话听着非常耳熟。

    张瑜想起来了，他努力忘记的，或者可以回避的东西又被唤醒了。

    ……

    那是一次任务结束后，张瑜、金原和其他五个战友围坐在一张雕饰非常华丽的餐桌前。

    桌子上摆满了美酒佳肴……可是这些东西原本不是为了招待他们而准备的。

    几个小时前，坐在这里的还都是灭世主义者的一些核心人员。

    他们在这里谈笑风生，大快朵颐，一边享用美食美酒，一边附庸风雅的倾听古典音乐演奏。

    多么体面的场景啊。

    起码在张瑜他们破门而入前是如此。

    可是现在，地面上的血迹还没有被完全的擦干净，空气里还混合着硝烟的味道。

    张瑜尝试着吃了一个扁嘴螺，但是那本应该鲜美的螺肉此刻却如一颗苦胆……张瑜把螺肉吐了出来。

    这举动让对面而坐的战友看到后，大家都笑起来。

    “你应该吃点肉，那东西一般人根本就不会喜欢的。”对面而坐的是个编号为a93的男人。

    除了金原以外，所有人对于张瑜来说都是编号。

    可是a93不同，比起编号，张瑜更喜欢叫他阿飞哥。

    因为他受伤的时候总会喊出类似：“飞飞飞飞飞。”的声音，然后一边笑，一边面色凶狠的反击。

    “我们应该回去了。”张瑜没有去碰盘子里的肉，可能是因为他看到了那块肉上有一个不规则的牙印的远古……他能够想象到有一个面容丑陋的男人层用叉子将肉整个插起来然后放进嘴里。

    阿飞哥却摇晃着杯中美酒道：“不不不，不着急，放松点！我们几个好久不见，当然要在这里好好喝一杯了！”

    张瑜有点无奈，他知道阿飞哥的习惯。

    他有着过人的指挥才能，却也有着一些陋习……

    比如……喜欢从敌人的尸体上搜寻一些可以吃的东西然后塞进嘴里。

    上一次阿飞哥找到了一块没吃完巧克力，他还好心的掰了一半给张瑜……可是张瑜连接都没接，因为他觉得从死者身上翻出的东西都不吉利。

    现在，他们坐在上头仍留有弹孔的椅子上，面前的餐桌虽然已经被打扫过，可是很多地方的血迹依然存在。

    这样的场合适合聚餐交流感情？

    “来，兄弟！放松点！”阿飞哥站起来，拿着酒瓶给张瑜倒酒。

    张瑜看了眼一旁的金原。

    金原正忙着吃东西，他的性格也不像张瑜这样敏感。

    但是发现张瑜在看自己的时候，金原给了他一个眼神，那意思是：‘不要扫了大家的兴！’

    当然……张瑜的理解是……不要惹队长不高兴。

    于是张瑜强迫自己静下心来，努力把刚才所见那一幕幕血腥场景遗忘，然后拿起酒杯，挤出微笑。

    “好，听阿飞哥的！”

    阿飞哥终于露出满意的笑容，他把酒瓶放下，举起杯子道：“大家……”

    “嗖！”

    张瑜愣住了，因为他看到阿飞哥的脸突然以一种不可思议的速度扭向了一边，跟着血浆就洒满了整张餐桌。

    他趴倒在桌子上时，金原已经起身拿起武器进行反击。

    而张瑜还未能从眼前的一幕中回过神来。

    虽然有陋习，但是却带着自己的兄弟出神入死的阿飞哥此时已经没了气息……他脸部皮肉炸裂，暴露出皮肤下的机械义体结构……看到那金属的光泽时，张瑜还有那么一瞬间认为阿飞哥会骂骂咧咧的再爬起来。

    可是直到金原将他拉到身后，张瑜的身体开始本能被激活并加入到战斗中后，阿飞哥都没有再爬起来过。

    享用胜利果实却不分场合的代价……就是死亡……

    ——

    放松……

    张瑜听到这个词的时候下意识的握紧了拳头。

    他的眼神也变得危险起来。

    好在樱子非常敏锐的察觉到了张瑜的变化，于是她换了一个词。

    “平静下来！这里是我的家，不是战场，你可以看看窗外，孩子们在湖边戏水，你喜欢水吗？”

    张瑜紧绷的神经没有松懈，他看向湖泊。

    湖泊……

    湖泊意味着水，水……是生存的根本保障。

    可是在张瑜的印象里，水……永远都是最危险的东西。

    ……

    “我刚才有没有让你去检查房间！！！”金原扯着b13的领子怒吼道！

    b13是个非常年轻的战士，他原本是星际军的后备役，各项战斗参数都非常高，但因为性格略微孤僻，始终有一项协作数据未达标，所以他才被推荐给了仲裁者。

    但假如仲裁者之后，b13依然很难适应团队行动，所以一开始谁都不愿意接收他。

    直到他遇到了阿飞哥。

    b13也在刚才的战斗中受了伤，他的脸色因为失血过多而过分苍白。

    张瑜把守着入口的位置。

    灭世主义者们反击来势凶猛，张瑜几乎没有喘息的余地。

    他不断的瞄准，射击……瞄准，射击……

    ……

    当他们从别墅中逃出来一路向着撤离点狂奔的时候，敌人的追击依然没有停歇。

    林地中不断有光在闪烁。

    每一次都会带走树木或者人倒下……

    当张瑜他们终于来到撤离点时，张瑜看到了一片白茫茫的湖泊。

    夜色下的湖泊原本应该是沉静而婉约的，可是张瑜面前的湖泊却是躁动的，危险的。

    前来协助撤离的猎寻者早已坠毁，它的残骸在水中被不断撞击，撕毁。

    那一刻张瑜意识到死亡已经迫近，他扔掉已经没有弹药的武器，抬起头看着月色……心里忽然平静下来……

    ——

    “明天……请穿着睡衣来，好吗？”樱子叮嘱道。

    张瑜默默的点了点头。

    在回去的路上，张瑜看着双手。

    那里还留有余温。

    不是被包容留下的余温，而是包容和守护别人时留下的余温。

    那双小小的手放进张瑜双手之间的时候，张瑜的内心总算是慢慢平静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