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359 时间失序（一）

    

    刚换好装备走进压力舱的褚晓明有点拿不定主意，他悄悄问沈一诺：“怎么办？”

    沈一诺看着漆黑监视画面道：“去看看。”

    “好。”

    ……

    管理好情绪波动的苏晚霞动作很快，他把需要采集的数据全都拿走后就迅速离开了逃生舱。

    在他出来的同时，褚晓明也到了附近。

    看到褚晓明的时候苏晚霞有些意外，他问道：“你怎么也跟来了？怎么不留下来保护一诺姐？”

    褚晓明一呆：“额？我这不是关心你吗。”

    苏晚霞白了褚晓明一眼道：“我都说没事了。”说罢苏晚霞就手动操作解除了飞船对逃生舱的控制。

    看着那破损严重的逃生舱逐渐远离，褚晓明又问了一句：“你真的没事？”

    “啊？当然没事了，我能有什么事。”苏晚霞说着就拉起褚晓明往飞船飞去。

    褚晓明将信将疑，但见苏晚霞不愿意说也只好作罢。

    两人回到飞船上的时候，沈一诺站在压力舱门前等着。

    她见到苏晚霞后第一句就问：“你是不是看到什么东西了？”

    苏晚霞没说话，他自顾自的走上装配台，机械臂开始为他脱去太空服。

    “喂，晚霞，有什么不能说的吗？”

    苏晚霞这才道：“没什么，就是门开的时候我眼前一闪而过我之前看到的一些画面。”

    沈一诺不太相信：“真的？”

    “嗯，当然是真的。”苏晚霞的装备换下了，他走过来把晶体芯片递到沈一诺手上：“咱们回家吧。”

    沈一诺默默的看着苏晚霞，试图从他的眼神里找出端倪，可是……他失败了。

    终于。

    回收行动算是圆满结束了。

    飞船校准了航向后开始向地球飞去。

    根据当前的速度，不出意外的话，一个月后他们就可以用肉眼看到月球和地球了。

    但现在还有一个问题始终令人不安。

    那就是他们仍没能联系上星瀚国际空间站方面。

    ……

    返航的第二天，五人休整完毕后在餐厅开了个短会。

    内容主要是将最近所见所闻陈述并记录下来，同时计划最坏可能出现时的应对方案。

    这个“短会”起初只准备开一个小时。

    结果没想到，等闫思辰把自己的故事讲完的时候，一天已经结束了。

    于是大家决定把议程保留，明天继续。

    ……

    晚上，苏晚霞在自己的房间里整理白天短会上大家各自讲述的故事。

    那些褚晓明口中极简版的故事已经有了各自完整的血肉，它们生动且残酷……

    但这些……苏晚霞没打算太过在意，不是因为不感兴趣，而是眼下有比这些更亟待解决的问题。

    整理完毕后，记录档案里已经多了一大堆关键词和可能存在联系的关键线索。

    伸了个懒腰后，褚晓明把晶体板扔在了一边，打开音乐播放器，在爵士乐的陪伴下小小的打了个盹。

    迷迷糊糊，他听到了两个人的呢喃细语。

    在黑暗的宇宙中，在无望的边缘……

    他看到两个依偎在一起的身影在爵士乐的伴奏下轻轻摇摆。

    ……

    “咚咚咚。”

    房门被敲响，惊醒过来的苏晚霞猛地睁开眼，心头的阴霾一哄而散。

    打开门，是闫思辰。

    他怀里抱着几罐啤酒，还有一些压缩包装的小菜。

    苏晚霞一愣，因为他不觉得自己和闫思辰很熟……

    可是。

    ……

    “可能有些唐突，不过咱们以前应该是有过接触的，而且还在一个地方喝过酒。”闫思辰把酒给苏晚霞倒上。

    苏晚霞皱眉道：“有吗？我怎么一点印象都没有？”

    “有的有的，那次印象很深，我记得你当时好像是和一个叫夏目的在酒吧里喝酒，期间还有个叫花子的女孩子过来作陪，不记得了？”

    听到两个熟悉名字的苏晚霞先是一愣，随后有些奇怪的看着闫思辰道：“这我倒是记得，可咱们？”

    “后来那个叫花子的女孩子喝多了，嚷嚷着要上台唱歌，当时你还给她伴奏来的，我们就是那会有过一次接触。”闫思辰笑着道。

    “啧……”苏晚霞仔细的想了又想后忽然记起来了：“哦！我想起来！你当时是不是和一个邋遢大叔坐在我们隔壁桌，花子吐的时候还弄脏你的外套？”

    “哈哈，是的。”

    “我的天！要不是你提起，我居然一点印象都没有了！亏得咱们还是同事呢。”苏晚霞一边说着一边暗自感叹：‘这世界也太小了吧……’

    闫思辰倒不是很在意苏晚霞不记得他，事实上对于大多数人而言，除非印象深刻，否则只有一面之缘的接触是不可能留下多少记忆的。

    “星瀚光地面就有三千多人，天上还有一千多人，要不是这次意外让咱们有了交集，不然认识的几率太小了。”

    “是吧，我就觉得我的记忆力还是可以的。”苏晚霞笑着举起酒杯道：“不过那次弄脏了你的外套还是有点过意不去，来，我替花子给你道个歉。”

    闫思辰也举杯道：“外套的事我早就不介意了，更何况我是真的没想到花子小姐可以在吐成那个样子的情况下还能把一首经典老歌唱的那么传神。”

    苏晚霞喝了口啤酒后笑道：“哈哈，是挺让人意外的，不过更让我意外的是辰兄你的萨克斯啊。”

    “一点小兴趣，随便吹吹。”闫思辰倒还真谦虚。

    酒过三巡，苏晚霞问道：“辰兄这么晚来找我，应该不只是叙旧吧？”

    闫思辰坦然的点了点头：“是有点事情想和你聊聊。”

    “哦？什么样的事？”

    “晚霞兄，虽然别人我不太清楚，但在你的身上，我已经可以感受到强烈的神性气息，对此，你应该很清楚吧？”

    苏晚霞闻言后面不改色的低头看了看身体后笑着反问道：“哦？有吗？这我还真没有多大感觉呢。”

    闫思辰见苏晚霞有意装糊涂便把话说的更明了一些道：“晚霞兄，我和芊嬅在超越者创造的领域里已经探索很久很久了，有关神性我们也略知一二，所以在听闻幻小姐的那番话后我们很快就感受并觉醒了各自的神性，而我的神性，是预知和参悟。”

    “咦？真的假的？”

    闫思辰皱眉道：“晚霞兄，无论真假，在你的身上我都感受到了强烈的灾难气息，而这些气息预兆了一个极为可怕的未来，你想听听具体是怎样的可怕吗？”

    苏晚霞也不笑了，经过两次掩饰也没能骗过闫思辰后，苏晚霞清楚对方来者不善。

    他点了点头：“嗯，洗耳恭听。”

    闫思辰正色道：“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与你接触过的那位旧神给与你的神性应该是有关于生命的吧。”

    苏晚霞沉默了一会后点了点头：“嗯。”

    “生命，是宇宙间最为特别的存在形式，有人曾认为生命破坏了宇宙最根本的和谐，是五线谱上最不协调的音符，但殊不知，离开了生命，地球的基础生态亦将不复存在，也就是说，如今我们的地球可以像今天这样，完全是因为生命与基础环境间的相互作用，是生命在地球的基础上改造并延续了它的生机，而不是地球给予了生命伊甸园般的庇护，这样说你能理解吗？”

    “嗯。”苏晚霞又只是点了点头。

    “但随着人类活动的加剧，原生生态系统的稳固结构遭到了毁灭性的破坏，这种不可逆的破坏正将人类社会带向终结，类似的话，我也不想多做重复，懂得自然都懂。”

    “嗯。”

    “所以，人类面临两个选择，一是力挽狂澜，进一步强大自己对生态环境的影响能力，二就是选择放弃，所有人都做个精致的利己主义者，像数百万年前的原始部落一样，大家把资源简单的分配一次，然后接受现实就可以了。”说到这，闫思辰深深一叹：“大停电时代以前我们就是按照第二种方案去做的，社会制度本身存在缺陷，聪明人又太容易掌握资源做一个精致的利己主义者，如果没有那十年的冷冬，我们的社会可能早在步入2100年以前就宣告灭亡了。”

    “唔……”苏晚霞只是听着，不发表意见。

    闫思辰继续道：“既然我们清醒了，决定尝试下第一种方案，带领人类文明层级迈升到下一级，那我们就得拿出切实有效的方案来，对不对？”

    “嗯……但这和我有什么关系呢？”苏晚霞突然发问。

    闫思辰确很平静的反问道：“和你真的没有关系吗？”

    苏晚霞看着闫思辰，他没有说话。

    过了许久他才自己给自己倒了杯酒后道：“嗯，继续。”

    “就目前来看，世界各大政权体系都有自己的宏伟蓝图，其中以新美联为例，他们一直致力于人工智能和超级人类项目，并且已经取得了不少成绩，可你我应该都清楚，这是一种逃跑策略，或者说，是资本的利己主义的另一种变种，对于普罗大众而言几乎没有任何价值和意义可言，因为他们注定是要成为被资本抛弃的一群可怜人的，甚至在他们认真工作的每一天里，他们都没有意识到自己已经被他们的老板抛弃了。对比之下，火石计划与切片宇宙就显得更有人情味了，但火石计划和切片宇宙也存在两个致命问题，你作为苏家一员应该很清楚我说的这两个问题指的是什么吧？”

    苏晚霞没回应，可他听得仔细，也确实很清楚闫思辰提到的这两个问题指的是什么。

    火石计划目标是在一到两个世纪内在全球建成十一万座地球采样基地，目标是在量子衍算核心内人造一颗真正意义上的“数字地球”。

    不同于由历史记录数据或者实时更新的同步数据构建的服务于人类社会体系的“数字地球”，火石计划想要创造的是一个拥有“未来”的“数字地球”。

    而它将成为人类接下来探寻太阳奥秘，并在解码恒星系统阵列后，借助宇宙间所有恒星的力量实现真正意义上的再现“宇宙”，也就是所谓的“切片宇宙”。

    但，仅仅是在“火石计划”的执行初期，方案的最初设计者们就接连遇到了许许多多的问题。

    比如采样基地建设需要天文数字的前期投入和后期维护费用，另外，每一个基地的最初设计方案中都预设了十万个基础岗位和至少三千人的专业岗位，想要填补这些人员需求，又需要大量的人力物力投入。

    而这还不是“火石计划”所面临的最艰难的挑战。

    真正有可能导致整个计划落空的关键问题在于最初的设计者们对于地球上各种变量的估计太过保守，甚至有些天真了。

    这就意味着，即使全部的采样基地建造完成，第一中轴实现全球数据采集衍算，人类可能也没办法造出让这颗“数字地球”运行的量子衍算核心。

    而如果采集的数据因为没有用武之地而被白白浪费，那么就更不用去提成几何上升的太阳系数据和恒星系统阵列数据了……

    最终，“火石计划”和“切片宇宙”会沦为纯粹的理论，这时全部的前期投入打了个水漂不说，计划落空后带来的影响也可能会直接导致人类社会大崩溃。

    苏晚霞之所以能了解这么多，完全是因为他对父亲苏澈的反驳做的十分彻底的结果。

    为了怼自己的父亲，苏晚霞相关的数据分析方面做到了极致。

    甚至他还总结出，“火石计划”和“切片宇宙”其实并不是完全的理论概念，它的可实施性还是有的，只是以人类现有的文明层级而言，并不具备可实施性的可能罢了。

    也就是说，你想吃火锅，你现在脑子里已经想好了吃什么，手边也都有可吃的食材，锅碗也都备齐了，但你没有火，这就是不具备可实施性。

    那么……闫思辰到底想说什么呢？

    苏晚霞其实已经懂了，也清楚了这哥们深夜造访的目的，只是……

    “地球……我是一定要回去的，更何况，我们五个人里，我的存活几率应该是最大的，你根本阻止不了我。”苏晚霞也不绕弯子了，他确实有自己的想法，但没打算接受任何人的意见。

    闫思辰闻言一愣，随后却笑着道：“你误会了，我不是来阻止你的，而是来帮你一把。”

    “帮我？你开场白那语气可不像是要帮我啊。”苏晚霞并不信任闫思辰，他在认识褚晓明之前就早已习惯了独来独往，所以现在也一样没打算叫上朋友一起干。

    闫思辰却道：“如果我的预感是对的，那么我们的家可能早就不存在了，所以……即使我们能够回到地球，你也一样什么也做不了。”

    苏晚霞闻言表情一寒：“什么意思？”

    闫思辰轻声一叹，然后正色道：“人类已经灭亡了。”

    “什么？！”苏晚霞完全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或者说……他觉得闫思辰在胡说八道。

    “你听清了，我不再重复，当然如果你怀疑的话，你可以继续尝试联系空间站……但我想，早已经化作太空垃圾的空间站是不可能给我们任何回应的。”可闫思辰并没有像在说笑的样子，他的表情很严肃，就像是在陈述事实。

    “不……不可能！如果地球已经消失了，为什么清水幻还要送我们回家？！你在骗我！”苏晚霞还是无法接受。

    闫思辰没有解释，他深吸一口气后道：“时间确实是工具，我总算是想明白了，文明进步，需要的从来都不是技术。”

    说完闫思辰就起身道：“好的，不打扰你休息了，如果你改主意了，记得来找我。”

    说着闫思辰就走了。

    剩下苏晚霞一个人呆呆的坐在那。

    过了许久，苏晚霞急匆匆的推门往驾驶舱跑去。

    自动驾驶状态的飞船此刻正以四分之一功率前进，这是最稳定的输出功率。

    但现在苏晚霞已经等不起了，他输入代码后，将功率调整到四分之三，以接近满功率运行的速度驾驶着飞船加速向地球飞去。

    飞船引擎功率被调整后，飞船内部变化是肉眼可见的。

    在重力系统恢复正常之前，飞船内部的灯光就已经明显的变暗了。

    不多时，头洗到一半的褚晓明光着半拉屁股跌跌撞撞的跑了进来。

    “我曹！出什么事了？！怎么飞船突然提速了？”

    坐在主驾驶位置上的苏晚霞没回头，他平静的看着黑暗的前方道：“是我重新调整了速度，我们得尽快赶回地球去。”

    “哎？为什么啊？不还没联系上基地那边吗？这万一要是被当成入侵者，那咱们不就死定了？”褚晓明穿好了裤子走过来。

    苏晚霞却道：“基地可能已经不存在了，咱们现在所在的这个时间节点可能是咱们出事后几百年后了。”

    “什么什么？什么几百年后？”

    驾驶室的灯恢复了正常亮度，此时飞船引擎的输出功率也趋于稳定。

    沈一诺进来时头发也是湿漉漉的，她听到苏晚霞刚才说的那句话了。

    “你是说……咱们的家……可能早就没有了？”